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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京的南朝陵墓石刻

  自中央门向东北,沿宁栖公路口而入郊区的十月村,左顾右盼,便见苍吴之下,沃野之上,昂昂然而立数尊石兽,仰天吐舌,高视稳步,凸胸收翼,长尾拽地,不可一世之豪壮。更经千载风霜,通体裂痕累累,如屋漏虫蚀,绝去了当年雕饰的精巧,只留下一派雄浑古朴,不能不令人驻足神驰,振奋俊赏。这些石兽便是人们今天常用着象征钟阜龙蟠、石城虎踞的六朝胜迹──辟邪。

  艺术之高者,不在于再现自然,而在于再造自然。再造自然之高者,莫过于得意而成境。得意成境之高者奠过于雍厚博大,余如潇洒苍健、清秀严谨、野逸儒雅、怪诞荒谬,则分别等而次列,各领风骚。懂得这一玄机,便可深谙中国艺术形象之有《龙凤》《饕餮》《方相》《麒麟》《辟邪》等等之类奥妙之所在了。此类形象,有而实无,无而又强以为有;有生于无,无而胜于有者,观之于六朝陵墓石刻,方知这有与无的奇妙辩证、无胜于有的博大深湛。

  六朝石刻以辟邪为最上品。所谓辟邪,即为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神兽,以其能辟御妖邪,故名。其总体势态有如狮子,故当地农民直以“石狮子”呼之。其实,它与狮子的形状相去甚远。其体量之大,过于鲸象,远观之,立于旷野,负日载月,立地行天,壮不可状;其胸腹之挺健,远胜虎豹,近视之,巨石凌空,猛兽当头,威不可描;舌之长,张口一吐而垂胸;尾扫地,席卷如帚如风。它非狮非象、非虎非豹、非鹰非隼;如狮如象、如虎如豹、如鹰如隼。是天地间巨禽猛兽的集大成,给人以不吼则已,一吼震天;不飞则已,一飞冲天;不行则已,一行万里而无可阻挡之感。从功用观之,它怎能不“辟邪”;从类属观之,亦只能称之为“神兽”;从艺术境界观之,它是力度的象征、壮美的显示,是苍浑、是俊古、是威慑、是神圣、是堂堂皇皇。说它抽象,它有形有体;说它具象,而天地间实无此种动物。它是天地间无有而人文中独有、上帝未造而人类创造的历史轨迹,是中华文化的瑰宝,六朝胜地的骄傲。中国艺术求神以形、得意忘形的真谛于此可见得淋漓尽致。

  十月村一带的辟邪现存有三处,皆为南梁盛期作品,距今已一千三百多年。其一在甘家巷小学内,为萧秀墓石刻,形体粗壮丰润,头、翼、足刻划得细致,余皆洗练。其西为萧儋墓,风制相仿,奇特的是,在一大辟邪腹下横置小辟邪,老迈稚勇,相映成趣,寓濡沫嬉戏于威仪穆穆之中,可谓境、趣双高。再西是萧景墓,除辟邪外,尚存一亭亭石阕,阕身为直??形,绕以绳辫浮雕,莲瓣形柱头上更立一小辟邪,于雄豪中偏有这般精致凝炼,令人回昧无穷。

  此外,还有南朝宋刘裕初宁陵残存石麒麟二。位于南京东郊麒麟门外,拙朴淳厚,蔚为南朝石刻风范之先声。南齐萧赜景安陵墓石辟邪位于丹阳县境,其尊贵优雅、矫衿意足,比南京南梁之辟邪有过之而无不及。还有梁末萧正立墓辟邪,雌雄相对,含情欲语,别具风韵。陈蓓永宁陵石麒麟在南京狮子冲,今仅存一兽独角、一兽双角,全身披锦挂绣,双翼外张,四蹄有凌空欲飞之势,风格富艳玲珑。南京仙鹤门外的萧宏墓石兽之流畅、句容县石狮子村萧绩墓石辟邪之高伟,亦各具其妙,不可多得。……这些,虽于雍厚博大不及南梁盛期,但也各具神彩,不一而足,为六朝古都拢集了许多景慕之心。今之往者,未之来者,宁不留流忘返于其间耶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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